人嘛，是受自己情绪支配的动物，因为一时强烈的欲望或冲动，去追求，去体验他所好奇的事物，而当三分钟热度褪去，新鲜感消失殆尽，他又扪心自问，当初他的热爱从何而来，而复归何处。生活就是这样一锅清汤寡水，人放不下，却总觉得它淡得乏味。
变成女孩子的最初两三天，我尚能在老姐和小兔子联手给我制定的规矩里自得其乐。
为了防止老娘哪天突发奇想，记起来和儿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许久不见，直接推门进来同我唠嗑；又怕我脆弱的灵体突遭不测，却得不到及时的救助，小兔子整宿都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。它的后腿上绑着一根长绳，绳子的另一头连通着门锁，只要它一使劲门就会被带开。
我想到外婆家的那条老黄狗。清早外婆把小动物们从栅栏门里放出来，关了一宿的鸡啊，鸭啊，鹅啊，得意地引吭高歌，成群结队地往湖边走，这时候唯有那条老黄狗仍是拴着的，它冲着靠近它的小动物，喉咙里发出浑浊的低吼。农村里是会偷狗炖肉的。老黄狗被拴着是我们要保护它，小兔子被拴着是它要保护我，在被限制自由者的眼光看来，自由是多么难得而可贵啊，我也深有同感。
回想那天第一次变成女孩子，我的运气还算不错。菜市场里有人关心我，火车站里有人帮助我，炎热的下午有人不介意载我同行，末班的公交车上有人不嫌弃我跑得慢，甚至连大晚上跟了我们一路的男人，卸去古怪的伪装后，也是个和蔼可亲的叔叔。我一路受陌生人照顾，没有遇到任何危险，究竟是因为我小女孩的外表，还是因为平时我和素不相识的人交流太少了?
自由只陪伴了我一天而已。“外面不是只有好人的！”小兔子如是说。
白天我“大门不能出”，要是碰上有人来修煤气阀，加氟利昂，我就得和晚上一样，“二门不能迈”。这时候我就躲在自己房间门口，听老姐和维修工人闲聊。
“我看你厨房的灯也时亮时不亮的，一般是镇流器出了问题。这东西换换也不贵，你家男人也不上个心。”他们常常把老姐当成这间屋子的女主人。
“他忙，一年没回来几天。”老姐苦笑着回答。
我故意在房间里弄出点声响。
“你家里还有人啊?”
“哦，是我家闺女，她怕生。”
明明是你们把我关起来的好嘛！
后面几天，家里被老姐收拾得井井有条，生活复归平静，再也没有哪个客人来访，能让我在老姐和他们的对话中找点乐子。并不是说我和老姐两个人待得就不愉快，只是我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子，我初中的几个好兄弟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！
“咱们网吧四缺一，速来。电话一个不接，你小子他奶奶的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找女朋友了?”“大黑哥”给我发语音消息说，“就算有女人了，你也该学学我。跟游戏比起来，女人算个屁！”
怎么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交女朋友啦?
“大黑哥”本名邹峰，一米八八的大高个，身型壮实，虽说是咱们初中校篮球队的主力成员，很能吸引周围女孩子的注意，但帅气和他一点不沾边。他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汗臭味。抽烟，喝酒，纹身，就没有他没干过的，但他的性格很在我们男生中吃得开，豪爽，仗义，对朋友那是没的说。听说过两天拿到初中毕业证，他就要回老家和同村的姑娘结婚，他游戏里辛辛苦苦攒的装备卖了小十万，也全充当彩礼了。
我只好推脱说这几天喉咙发炎，“改天吧！”我打字说。
还能改到哪天呢?我心里一酸，“大黑哥”说好拿毕业证那天再请我们吃一顿，就当是请我们喝喜酒了，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一个礼拜，以后再相见也许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。
眼下我正静静地蹲在阳台，一个人望着住宅楼底下的绿化带发呆。老姐出了门，应该是买菜去了。我们家的阳台很小，小到只能摆一个室内晾衣杆。
初中那会儿，每到放学时，我爱绕远路去南边的小洋房荡一圈。那里的人家有宽敞开阔的阳台，他们把没脱水的衣服和被套晾在户外的晾衣杆上，任凭水滴滴答答落下来，也不必担心砸到哪个运气不好的路人头上。而在我们高层住宅，这样做是被禁止的。这促成了我把“将来也要住在一个类似这样的别墅里”也写进我的遗愿清单——我的遗愿清单里都是些不切实际的愿望。
我们家三个房间三条被子，我不得不分三个时间段一条一条晾晒。在老姐没回来的日子里，这项工作早就在我和老娘平淡的生活中被抹去了。“你现在更要勤晒被子！”老姐特别叮嘱我，“床上的细菌每天都要跟你的肌肤亲密接触，女孩子不能那么脏。”
高层住宅楼的间距很宽，应该没人看到我吧?
我记得“大黑哥”有次邀请我们去他家，他住得比我还要高上两层。他家的阳台上立着一个架式单筒望远镜，我们把倍率调到最大，远处店家的招牌历历可见。
“这岂不是连对面屋子里都一览无余！”一个男生赞叹道。
“别问，问就是我爸买的。”
当时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……
要是真被哪个无聊的人看到我的胴体就糟了。
我赶紧把最后一条被子也收进来。
忘了说，我已经六天没穿过衣服了。这都要归功于之前提到的老姐和小兔子给我制定的规矩。
“你再忍忍，说不定明天就变回来了。”小兔子郑重其事地说，“你想想，你后背的灵符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着天地间的气血，如果你变回男孩子的那一刻身上穿着衣服……”
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！虽说我们灵体在天塥上也无衣物遮挡，但我还是觉得面对你很羞耻啊。
“咔嚓”，是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，我慌里慌张地跑回自己的卧室。
“臭妹妹?臭弟弟?”原来是老姐啊，“你变回来没有?”
“哪有那么快?”我对这事本没抱多大希望。
“告诉你个……不幸的消息，”老姐喘着大气，“咱爸……刚打电话说明天到家。”
早不回晚不回，老爹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回来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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